老倔头蹲在自家院墙根卷旱烟,眯眼看着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在晒场转悠。五月的槐花落得正欢,朱明正带着后生们给酱瓮蒙细纱,肩头粘着几瓣白花。
“朱干部,这罩子能顶什么用?”他把烟丝按得沙沙响。自打这驻村干部说要搞什么“无尘发酵”,百十口酱瓮就戴上了透明头纱,远看像群沉默的新娘。
朱明转身时碰歪了金丝眼镜,手里托着温度记录仪:“陈叔,空气中的杂菌......”
“我奶奶那辈人拿芭蕉叶盖瓮,照样出金酱。”老倔头起身抖落烟灰,青砖墙上划过道白痕。
晒场的风裹着槐香,朱明衬衫的袖口沾着黄曲霉,揭开瓮口的蚕丝布:“这是恒湿陶土,能平衡......”
“平衡?”老倔头忽然笑出声,豁牙漏着风。
朱明的记录仪闪起红灯,年轻人抱着数据板跑来:“PH值异常!”,老倔头瞥见显示屏上的波浪线,像极了自己翻酱时的手势。
那天傍晚下起太阳雨,老倔头蹲在灶房窗边扒饭。朱明冒雨给酱瓮盖草帘,白衬衫吸了水贴在背上,现出根分明的脊骨。老酱瓮沿突然滚下水珠,正打在他扬起的下巴上。
霜降前夜,老倔头睡不着在村里转悠,看到晒场亮着盏充电灯,朱明蜷在条凳上记录数据,保温箱里温着三只酱碟——那是取样的试验品。
第一车酱出村那日,老倔头蹲在柿子树下搓麻绳。卡车突突的响动惊飞雀鸟,他看见朱明站在车斗清点陶瓮,白衬衫上槐花渍已洗成淡黄。有个瓮口的油纸松了,年轻人踮脚去够,后腰露出截磨破的皮带。
“接着!”老倔头抛去卷麻绳,“系个渔夫结,保你过十八弯不散架。”朱明的金丝眼镜蒙着雾气,这次他没说数据也没提菌种。
小雪那天晒场起了雾,老倔头破天荒主动拎着油纸包来找人。朱明正在调试恒湿器,保温箱里睡着排玻璃罐,标签上记着“古法三翻”“现代控温”。
“掺点这个。”老倔头抖出包赭色粉末,“立春第一场雨打的紫苏。”
朱明的测温枪悬在半空,枪口红光映着老瓮上的裂璺。晨雾散尽时,恒湿器液晶屏跳成槐叶的青,而最深的那口老瓮里,正传出细微的咕嘟声,像大地打了个饱嗝。(中共新郑市委组织部 张武聪)